范敬宜老師生前曾多次囑咐我:“有機會一定要把你的下鄉手記結集出版。屆時,我來寫序。”后來,一次一次的疾病,讓他的愿望始終未竟。去世前,他不無傷感地對我說:“看來這篇序我是完不成了。”
斯情斯景,如影歷歷。
“新聞要有文化含量,記者要有人文情懷”
算來,認識范敬宜已20余年了。當年考研究生時,本來想投考復旦大學新聞系,但從招生簡章上獲悉,武漢大學樊凡教授和時任經濟日報總編輯的范敬宜合招研究生,我大喜過望——那時候,經濟日報正辦得風生水起,而當家人范敬宜,更是新聞學子心中的偶像。
就這樣,我拜在了范敬宜的門下。
在武漢大學念完基礎課,按照教學計劃,要到經濟日報邊實習邊做論文。第一次與范敬宜見面,我便挨了當頭一棒。記得是在他那間簡陋的辦公室,西曬的陽光把導師原本儒雅的形象勾勒得有幾分威嚴。
范敬宜問我:“看過梁厚甫的哪些書?”我一下子懵了。在當時,只知道梁厚甫是個美籍華裔報人,對他的作品卻從無涉獵。
見到景仰已久的導師,本來就有幾分緊張。這一下更慌了。接下來,他問的幾個民國時期知名報人的作品情況,我也回答得磕磕絆絆。
范敬宜皺起了眉頭。不過,接下來他問的古典詩詞的掌握情況,我回答得還算差強人意。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我剛想喘一口氣,誰知問題又來了:“會背清人吳偉業的《圓圓曲》嗎?”
我背了幾句便卡了殼……
范敬宜將剩余的部分一口氣背完,然后嚴肅地說:“新聞要有文化含量,記者要有人文情懷。要想當個好記者,文化底蘊非常重要。一個人文筆的高低賴于文化的深淺厚薄。”
自幼喜歡舞文弄墨的我,自以為學了不少東西,原來竟是如此淺薄。從范敬宜的房間出來,我汗濕脊背。這讓我暗暗下起功夫來。
畢業論文,商定的題目是《新時期經濟新聞研究》,范敬宜約我到其萬壽路的家中詳談。這次我做了充分準備,西方傳播學的原理整了一套一套的。
聽我談了大約20分鐘,范敬宜便打斷我說:“新聞是門實踐學科,沒必要搞那么多復雜的理論,更不要言必稱西方。現在一談做學問,就從西方書籍中去找理論根據。這種風氣很不好,至于寫作,咱們老祖宗有很多寶貴經驗,為什么非要從西方去生搬硬套?”他建議我去采訪下一線的跑口記者,由他們講述新時期經濟新聞的得與失。
就這樣,范敬宜給我開了一個40多人的采訪大名單,要求對每一個人的從業特點都要做一個精確的歸納。
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半年多時間,一有空閑,我就騎輛破舊的自行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行。
等到行文時,范敬宜就摳得更嚴了。每一個章節幾乎都被他打回數次,連論文后面附的參考文獻的出版時間、版次他都要一一核對。他說:“我不能誤人子弟,你也不能丟我的人。”
看著其他同學都早早交了論文,而我還騎著車沒日沒夜地奔波,真有些后悔當初報考了范敬宜的研究生。好歹,畢業論文最后高分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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