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新,系山東大學〔威海〕藝術學院教授
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是中國古代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當代美學建構和審美批評實踐中依然具有重要的闡釋價值。這一方面源于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理論活力,超古以釋今,承擔起中國藝術意象思想古今銜接的現實挑戰;另一方面源于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在新的時代語境下自身的發展與完善。今天,我們要以貫通古今、融匯中西的視角發掘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價值,加強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話語建設,擴大其影響力和傳播力。
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特征
藝術意象是藝術家在藝術構思的過程中,將主體的審美情感和審美認知與客觀的物象相融合,并通過一定的藝術表現方式及物質媒介表現出來,生成的包含客觀物象和主觀情感的藝術形象。從《周易》的“立象以盡意”到《詩經》的“審美意象”;從王弼、劉勰的“藝術意象說”再到王夫之、葉燮、方東樹的意象觀念,中國古代美學中蘊含豐富的藝術意象思想。在新時代的語境下,如何充分利用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資源,推動其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是值得我們思考的時代課題。
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在現代轉化過程中,呈現出鮮明的中國特色,反映出中華民族古往今來獨特的審美追求。近代以來,伴隨西方美學的沖擊,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等中國傳統美學思想一度走向衰落。事實上,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博大精深,許多獨到的觀點、精彩的論述反映出獨特的東方智慧。在中國古代的美學思想中,“美”和“意象”是一體的,是互不分離的。這種藝術意象觀顯然不同于西方學者的藝術意象觀,在西方學者眼中,藝術意象不過是一個美學范疇。而中國藝術意象思想豐富了外國學者對藝術意象的理解,為藝術意象美學的現代研究提供了可能。因此,有必要在繼承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之獨特個性的基礎上,在中西互鑒的過程中,發掘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現代轉化的潛力,促進美學研究多元化。
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轉化追求開放性和國際化。今天,我們對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研究與闡釋,并非以一種面對“文化遺產”的態度原汁原味還原其內涵,而是以中西互鑒的視域重新賦予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以新內涵。20世紀以來中國現代美學和文學藝術理論中所使用的藝術意象一詞并非等同于中國古代的藝術意象,而與西方美學中的意象比較接近。朱光潛曾言,“詩的境界是情趣與意象的融合”,這里的“意象”即是西方美學中的意象的含義。不過,需要肯定的是,雖然中西方藝術意象的概念、范疇有所不同,但前輩學者既然將“artistic imagery”翻譯為藝術意象,即說明二者之間存在某種共通之處。同時,中國古代的藝術意象概念也在與“artistic imagery”互滲的過程中擴容了它的內涵,不僅沒有被西方“artistic imagery”所同化,反而借助與“artistic imagery”的“親緣關系”打開了通往世界的大門,提升了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在國際上的話語傳播力與影響力,這可謂將“藝術意象”推向現代化的重要方式和途徑。
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轉化體現著與時俱進的時代性特征。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能夠在今天依然煥發出生機與活力,還在于其自身總是動態發展的,能夠與時代精神相契合。20世紀以來,伴隨西方美學的傳入,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便始終面臨著現代化轉型的課題。對此,中國學者開始以時代精神、時代之問,建構中國古代藝術意象理論體系,在傳承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同時,賦予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以時代價值。如朱光潛在借鑒叔本華等西方學者思想的基礎上,通過對《周易》易象觀及“觀物取象”等思想的重新考察,結合中國傳統藝術審美特點,建構出具有時代特色的意象創構論,成為20世紀中國意象美學的重大創獲。這說明,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從其現代化轉型的那天起就始終是動態發展的、趨于現代的。因此,探討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轉化,需要根據時代語境,以新視角、新方法深挖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時代內涵,并將其與現代美學體系相匹配,使之成為中國現代美學體系重要組成部分。
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價值
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之所以備受重視,其緣由就在于它立足本土,尋求與西方的溝通與對話,關注當下的審美革新與藝術實踐,對發展中國美學具有重要價值。
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價值來源于對本土文化的知識重構,通過對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繼承與發展,實現超古以釋今,進而推動中國傳統藝術美學現代化轉型。例如,朱光潛強調:“我的美學觀點,是在儒家傳統思想的基礎上,再吸收西方的美學觀念而形成的。”朱光潛對藝術意象的看法充分借鑒了中國古代美學,將藝術之意象看作是“心物統一”“情景交融”的心靈創造,其思想來源出自以《周易》為代表的中國古代時空一體、形神合一的生命哲學觀。他進一步強調意境生成于虛實相生的藝術創造,因此,意境的生成就是美的生成。由此,意境具有了美的本體,藝術意境(象)就是藝術的美本身。可見,朱光潛的藝術意象觀是對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性重構,它的“根”在中國。如今,楊春時以藝術意象為核心建構中華審美現象學理論;夏之放以審美心理學為視角將藝術意象視為文藝學體系建構的基石;顧祖釗將藝術意象看作藝術形象的高級形態,提出“意象文藝至境說”。他們的理論秉持了朱光潛等前輩學者的基本精神,在傳承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之精華的同時,尋求與西方美學的溝通與對話,賦予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以時代的活力與生命力,是完成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古今銜接、現代化轉型的重要一步。
中國古代的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價值還在于它總是能夠在借鑒西方美學觀念和方法的過程中不斷完善自身,推進其自身建設,進而在中西“對話”的關系中以全球視野推動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走向世界,促進中西美學同質輝映、異質互補。誠如朱光潛所指出的那樣,他的藝術意象觀念固然有中國傳統的一面,卻也不能否認他借鑒吸收西方美學之精華,以全球視野審視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化轉型。他的藝術意象觀深受西方美感經驗論的影響,將美感世界(藝術意象)歸為直覺、想象、移情等一類的心理事實。其著名的“物甲”“物乙”(意象)說亦可見康德美學的色彩。可見,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化轉型正是基于朱光潛等一批學者在傳承古代和借鑒西方的過程中實現的。這種“中西合璧”,在古今、中西的對話和會通中探索中國古代藝術意象現代化轉型之價值,擴大了藝術意象等中國美學話語影響力。
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呈現方式
推動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創新發展,必須既要立足本國實際,又要開門搞研究。要立足于已有的知識系統,以現代學術形態加強與世界美學界的文化交流,實現與世界美學的對話、溝通,推動中國古代藝術意象話語傳播。同時,作為世界美學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古代美學思想中蘊含著豐富的藝術意象觀念,始終是當代藝術意象思想的源頭活水。詩論中的“賦”“比”“興”,繪畫中的“神似”“留白”“成竹于胸”,書法中的“神采”“氣韻”“風神”,音樂中的“樂象”“和聲無象”等均是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之精華。然而,分析中國古代藝術意象之思想,其范疇的界定固然有理性認識的一面,但也存在感悟式評價過多、材料過于零散的問題。因此,有必要吸收借鑒國外的優秀美學理論成果,推進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研究的理性化與邏輯化,加速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與世界美學體系的融合。對于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而言,它首先涉及一個本體的問題,即概念與范疇的問題,理清了它是什么,才有繼續講下去的必要。其次,從創作到呈現,再到欣賞與情感的升華,這是一個復雜的審美過程,需要從創作之維,探尋藝術意象的審美生成;從形態之維,梳理藝術意象的呈現方式;從品鑒之維,把握藝術意象的品評標準;從境界之維,提升藝術意象的精神追求。進而打造一個可與西方美學體系對話、交流、互動的,包含本體論、創作論、形態論、品鑒論、境界論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古代藝術意象的理論體系。這一體系體現了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現代呈現方式:它整合資源,返本開新,將原本散見的、碎片化的“藝術意象”資源以一種邏輯結構進行重組,以結構化的方式對潛在的學術觀念與學術脈絡進行整合;它兼收并蓄、借鑒西方,借助中國美學話語與西方美學話語的參證、融通,架起了中國美學與西方美學溝通、交流的橋梁;它與時俱進,把握前沿,以“理論體系”的建構,迸發出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新的時代活力。
總之,中國古代藝術意象理論體系突顯民族本位、注重中西互鑒、聚焦時代精神,既能實現與西方美學理論、話語的高質量、高水平對話,又能自覺運用新理論、新方法擴充和完善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語匯,在促進中國古代藝術意象思想的創新發展過程中,映射出它的現代表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