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4.0”的說法,隨著2019年1月世界經濟論壇年會在瑞士的召開,逐步進入公眾視野。然而,如果我們從更宏觀更全面的歷史視角來審視全球化,全球化本身具有超越經濟與商業層面的深厚意義。所謂“全球化1.0” 至 “全球化4.0”,雖然是人類近現代全球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并不等同于全球化本身。根據2019年1月發布的達沃斯論壇白皮書“塑造第四次工業革命時代的新型全球化結構”的觀點,自從人類逐步進入現代資本主義階段,“全球化4.0”更多體現在為適應工業革命4.0、技術驅動的新型全球經濟結構與治理架構搭建上。
全球化的演進路徑與內涵特征
澳大利亞學者羅伯特·羅伯森 (Robert Robertson)在其《全球化簡史》一書中就論述到,人類第一次全球化起源于中國的長安。英國學者彼得·弗蘭科潘(Peter Frankopan)也認為:“早在2000年前,全球化就已經是事實,它提供著機遇,帶來了問題,也推動著技術的進步”。陸上絲綢之路連接亞洲、非洲、歐洲,將彼此隔絕的東西方聯系在一起。其意義不局限于商品與貨物的交換,更表現為文明交流互鑒的“絲路精神”。這些事實反映出在人類各區域之間的大宗商品貿易聯系已普遍存在,全球化在商品的交換中已逐步形成。
英式全球化以文藝復興為契機,以工業革命為動力,以海上貿易和海外殖民地與奴隸制為形式,在血腥中成就了大英帝國,從地理空間上把全人類基本聯系在一起。英式全球化的動力主要來自第一次工業革命中的蒸汽動力與第二次工業革命的電氣化革命。美式全球化以民族國家為工具,以民主自由為名,以現代傳播信息、互聯網、社交媒體等為載體,打造了運用全媒體對全球施加影響和支配的軟霸權。美式全球化與以電腦和互聯網技術運用的工業革命3.0密切相關。工業革命4.0帶來了全新的數字化經濟發展模式。由工業革命1.0至工業革命3.0所帶來的資本紅利逐步減少,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使得不斷被壓縮的虛擬空間顯現出日益增長的價值驅動力。構建一個什么樣的全球結構以及怎樣建構這樣一個全球結構被提上了全球治理的日程。以智能制造為特色的新一輪技術革命,將工業機器人、人工智能、虛擬現實、云計算、3D打印、區塊鏈技術等牽引型科技、基礎型科技相結合,從而催生制造業領域的重組與改革。然而,達沃斯論壇版的“全球化4.0”的內涵和外延只不過是人類正在邁進的真正意義上的“全球化4.0”的技術和經濟部分,不等于“全球化4.0”的全部。
更包容的全球化:“中式全球化”
比較學界與業界關于全球化的演進路徑的理論,我們可以看出,全球化的主要動力是科學技術革命,其根本動因來源于馬克思所講的“人格化”資本的逐利本性。只重視技術和經濟發展的全球化模式固然給人類帶來進步與生活便利,但其本身存在根本性的缺陷。伊曼紐爾·沃勒斯坦將其概括為世界體系的“結構性危機”,即作為循環周期的康德拉季耶夫周期和霸權周期再也無法回到均衡點,從而造成的持續的結構性危機和動蕩。
如果我們從跨文明交流的角度來看全球化發展模式,基于跨文明交流與對話式文明的“中式全球化”或許成為可能的補充或替代選擇之一。首先,達沃斯論壇版的“全球化4.0”從根本上講是一個與新經濟相呼應的概念。它是“工業4.0”的別稱,弱化甚至忽視了新型全球化應是一個涵蓋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等領域全方位的、由新型文明驅動的全球化這樣一個更宏大的敘事。其次,達沃斯論壇的所謂“全球化4.0”將是一個不完全的全球化。
“中式全球化”是理念、制度和行動的有機結合。它的指導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轉型的“三合一”經驗,即馬克思共產主義思想、中國天下體系與對英美價值觀的批判三者之間的創造性融合與發展,以整體全面而非二元對立或孤立的視角,以開放包容、創新和諧為價值觀,引領全球化發展方向。首先,“中式全球化”尊重各文明主體基于其自身歷史與現實發展所形成的時空身份特點,各主體是平等互利互惠的。其次,文明交流互鑒,即“中式全球化”倡導“容—傳—通—融—同—合”這一全球文明交流路徑。它以儒家恕道與仁道為基礎,在信息的傳播環境中實現包容式溝通和對話式文明,進而到達和合之境。
“中式全球化”模式在制度設計上,以“一帶一路”等為平臺推動全球化落地。習近平主席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正得到世界上越來越多國家和人民的積極關注和呼應。“一帶一路”不僅實施物質上的政策溝通、道路聯通、貿易暢通、貨幣流通和民心相通。對應“五通”,“一帶一路”要建成的是“五路”,即和平之路、繁榮之路、開放之路、創新之路和文明之路。“五通”到“五路”的實現過程就是“中式全球化”的過程,是由“溝通”“聯通”到“融合”“化成”的過程。
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亞洲方案
隨著2019年5月中旬亞洲文明對話大會在北京的成功召開,構建亞洲命運共同體正在成為越來越多亞洲人民認同的奮斗目標。而“中式全球化”模式也正在化解障礙,轉化成為亞洲全球化模式,促推亞洲命運共同體的建設。如果說21世紀是亞洲世紀,那么亞洲世紀其實就是新全球世紀。這是因為亞洲文明不僅善于溝通,也樂于“共商、共建、共享”。與世界其他地區相比,亞洲多元、包容和互鑒的歷史經驗和未來的發展趨勢具有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豐富資源和天然優勢。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在亞洲先行一步勢必為全球各地參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范例和路徑。
正在從“中式全球化”模式脫胎而生的亞洲特色全球化,超越純技術—經濟路徑走向的“全球化4.0”。它走的是更為包容、平等、公正的全球化路徑。它以亞洲文明間孕育出來的以開放包容和創新為特色的對話式文明觀為理念指導,以“一帶一路”平臺作為實現路徑,最終要為建構真正實現全人類福祉的人類命運共同體作出開天辟地的貢獻。這一全球化主要體現在新全球在地化和在地全球化兩個相互聯系、相互促進的過程。
首先是新全球在地化。當今世界相互聯系程度遠超歷史上任何時期,麥克盧漢的地球村思想已不足以描述信息通信技術變革給全球化進程帶來的全景式革命性變化。傳統的交流時空已被最大化壓縮,人類文明交流的開放程度史無前例。只有與其他文明在平等互惠的環境下進行協商對話與合作,人類才可能有效應對當今全球治理面臨的共同挑戰。與美式全球化的同化模式不同,亞洲全球化所講的新全球在地化并不是要創造千篇一律的單一文化模式,也不是在文明交流互鑒中形成完全不同于自我原先文明的特性,而是在尊重各文明主體特性的基礎上,通過“容—傳—通—融—同—合”的路徑為我所學、為我所用。
其次是在地全球化。普適意義的對話式文明歸根結底來自地方化、碎片化的區域經驗。從“中式全球化”轉化成的亞式全球化在推進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過程中需要各地域向國際社會貢獻相應的國際公共產品,以在特殊中發現普遍性,以在地經驗的平等融通貢獻普適發展之道。習近平主席所提出的主權平等、對話協商、合作共贏、交流互鑒、綠色發展等理念為更為包容的全球秩序建構提供了新的方向。亞式全球化在承認文化關聯性和差異性的共存基礎上,可以通過文化間的相互理解、相互包容和平等互動,夯實人類基本價值認同的最大公約數,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亞洲方案。
(作者系美國查普曼大學終身教授;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