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匯】
編者按
近20年,飛速發展的移動通信技術與智能技術,在信息的生成與表達、處理與傳播方面空前繁榮,對社會生活方式、社會產業結構與經濟發展帶來了巨大變化,也在很大程度上重塑著人的認知與思維方式,甚至人類文明。數字技術在帶來顛覆性、豐富性新業態的同時,也讓我們對技術引導下的轉變產生了深入思考。具體到教育領域,數字技術將以何種形態、何種方式、何種節奏影響教育的發展,正在成為全社會關注的問題,探究數字技術如何重塑教育和如何規避可能帶來的風險,意義重大。
1.數字技術變革教育正在發生
近年來,創新成為國家發展的動力,并成為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國際競爭與人才培養的重點。發達國家紛紛出臺發展規劃,圍繞的核心均是如何最大限度發揮本國的資源優勢,提升人力資本質量,以此推進本國經濟新的飛躍。從德國的“工業4.0”、美國的“先進制造業國家戰略計劃”、英國的“工業2050計劃”與法國的“工業新法國”等國家戰略規劃中不難發現,其根本便是利用數字技術支持的信息技術深化產業發展。
數字技術驅動的創新成為各國發展的重要推力,也給教育帶來深刻的影響。前沿技術與相關理論研究正在學術界如火如荼地開展,相關技術企業和社會力量也在與教育實體進行合作探究和實踐試點。沒有一個領域像當下教育領域這樣,對信息技術變革教育現狀的需求如此強烈與迫切。全球范圍內,以信息技術推動教育變革已經納入各國的教育相關政策。美國自1996年來,每隔四年就會發布一份“國家教育技術規劃”報告,對如何以技術促進教育的創新及生態重構進行規劃,并實踐多年。其他發達國家也都紛紛出臺并實施了相應的政策和舉措。同樣在我國,教育信息化已被提到引領教育變革的戰略高度,相繼出臺了系列的教育信息化政策,并在實踐中探索前進。
但另一方面,教育領域幾乎算是最后一個未被技術重塑的行業,學校依然還是一百多年前的樣子,乃至被認為是信息時代唯一的工業時代遺留產物。用心留意,在整體運轉還是老樣子的學校面前,在數字技術的信息環境下,已然產生了一些傳統教育的補充者,如在線課程、知識服務,同時也產生了多樣化的學習方式,如混合學習、自適應學習。從教育生態重塑角度,重新思考數字技術對教育的變革與重塑作用,會有助于我們更全面地看待技術在推進教育變革過程中的作用。
2.哪些特征有望創新教育生態
技術作為社會結構與形態的重要影響因素,具有改變社會結構、社會資源分布及社會關系的作用,根據其應用廣度和深度,產生不同強度的變革力量。數字技術環境具有自由、開放、分享、協作、高效、豐富的屬性,在技術高速發展的推力下,新業態的形成條件不斷完善,使得以去中介化、以用戶為中心、數據智能、遠距離協作、自我驅動、虛擬情境等為特征的移動互聯環境得以產生,并正在重塑傳統業態。
由于移動互聯環境的離散、移動與高效的特征,以及伴隨的信息多源性、豐富性、自主性與實時性,改變了信息在社會中的生產、分布、傳播與存在形態。作為信息資源的生產資料分配方式發生了改變,生產關系隨之發生改變,隨之社會結構形態相應發生變化。
傳播方式的開放與自由,將知識傳播方式由單向變為擴散,由延時變為實時,由被動接受變為主動選擇。最初口耳相傳的知識傳播,伴隨媒體技術的發展產生形態演變,伴隨移動技術的發展產生個體行為演變。移動互聯時代的移動社交和自媒體催生了新的知識服務形態,學習者的主客體角色產生了巨大轉變。傳統的信息權威模式正在逐步瓦解,用戶對內容、消息的需求在互聯網社群得到滿足。
連接方式的共享與協作、移動互聯產生了“眾包”(crowdsourcing)這一生產模式,并以共享經濟的模式迅速擴散。眾包及共享經濟充分挖掘了個體智慧與資源,跨越了物理距離甚至文化歸屬,架構了一種全新的生產組織與協作形式。這個趨勢也延伸到知識生產與共享領域,例如谷歌社區的知識創造新模式,知乎社區的深度知識分享的社交群體。“來自民間的力量”儼然成為生產與分享的主流。
3.數字技術如何改善教育生態系統
數字技術所具有的上述特性將對教育系統產生巨大的作用。以生態系統的術語類比教育系統,能夠更為全面地看待構成教育系統的相關要素及其復雜關系,從系統構成、系統要素、要素關系及系統功能等角度審視,都正在發生著系統演化。
一是系統層面的變化。將教育系統視作復雜生態,數字技術因素的影響,在深度和廣度上強力侵入教育系統,從某些局部開始演變,慢慢拓展,最終出現系統整體的演進與改善。其中最突出的是系統的開放性。相對其他領域,教育系統是封閉的,從課程、教材,到教育時長、培養目標,以及師生、教學環境,均相對穩定和封閉。以連接與量化為手段的技術侵入,在系統層面打破了百年來的相對封閉性,并將數字化滲透到各個層面;比如,培養目標上,突破了工業時代知識傳承和職業技能培養的時代使命,開始注重思考和批判能力,特別是核心素養和面向21世紀的創新能力,使得教育目標與開放的世界緊密連接。教育環境方面,奠基于互聯網的開放教育,越來越成為高等教育不可或缺的形式。教育時長上,教育終身化成為共識,斯坦福大學率先提出一生中任意6年的開環大學計劃。
二是系統諸要素的內涵拓展。基于數字技術的自由性與開放性、生產性與高效性,系統要素的內涵得到拓展。
比如對于學校的存在:雖然對學校是否會消亡的預言自媒體技術出現以來一直不絕于耳,但學校作為教育的核心組織形式,已經成為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在可預見的將來也將繼續存在。但同時,學校的內涵已經并正在發生變革:學校不再僅僅是空間的存在,網絡將不斷拓展延伸學校的時空;批量生產形態的學校將發生劇變,教育體制下更具多樣性的學校開始涌現,針對通用能力和不同側重的能力為多樣人才培養提供機會;面向不同群體的定制式學校已經嶄露頭角,憑借精細化與個性化的特點成為學校未來發展的一大取向。學校將成為學習體驗的主要場所,包括學習者體驗科學過程、體驗知識的應用、體驗對話、體驗合作、體驗創造;而知識傳承的功能,相當一部分分散到學校之外、通過數字技術所提供的開放服務來完成。
再比如對于課程的形態:課程的內涵從知識傳承向知識創造載體得以延伸。數字技術提供了對知識本質進行探究的更多可能性,也為知識創造提供了擬真的條件和資源。例如在特定學科課程設計上,技術為其提供方法、工具和實踐場域;通過對技術環境下課程和學習模式的重新設計,將課程目標向跨學科問題解決及創造能力拓展。同時,體現分享協作特征的分布式合作課程,以首個XMOOC的成功試行成為一種全新的課程形式,進一步拓展了課程的知識載體功能,即通過互聯的協作分享進行知識創造而非知識傳承,從而使得學習成為一種延伸至全球的橫向體驗。
三是教育系統內部關系延展與改善。
比如對于學與教的關系:數字技術改變了學習資源的分布形態以及人們對其的擁有關系,從而使得師生主體的確定性發生改變,進而推動教育關系的轉變,使得學習者的主動學習成為常態。這種教育話語權的分散過程,衍生出以下新的學與教的關系:首先,知識授受的關系,轉向為指導者與主動探究者,教師需要做的不再是將知識內容包裝成教學“命令”,而是為學生提供靈活的場景與任務幫助他們建構認知。其次,伴隨著學習體驗及知識創造的學校內涵的拓展,以及依托于技術所支撐的學習體驗環境和互聯的資源,學與教的關系也已呈現出協作知識創造的新形態;再次,學習資源的分布以及信息授受流向的顛覆,開辟了傳統“教師—學生”流向的新通道,包括“學生—學生”的通道,以及“學生—(技術)代理—學生”的多種流通途徑,充分展現了數字技術的連接性與創造性。
再比如對于知識供應關系:對教育生態產生巨大沖擊的,更是學校外的知識服務方式的突起。延續互聯網服務的特點,在大數據技術的支持下,校外知識服務表現為更豐富的業務種類、更具個性化的服務形式以及更多樣性的服務選擇。較早的案例,是以資源開放形式出現,同時隱含了新型商業服務模式的MOOCS。作為一種開放的在線課程模式,開始并非以學校為主體,而是為公眾提供知識服務。但其后,各種精細化的、個性化的、定制化的知識服務開始涌現,產生了眾多旨在滿足“小眾”或“冷門”知識需求的新型知識服務生態。衍生于互聯網的學校外知識服務市場規模正在不斷擴大,教育資源線上與線下深度融合的趨勢更加明顯。
四是系統的知識功能更為豐富,知識傳播與知識生產呈現多向與多源的趨勢。
對于知識傳播的多向態:作為教育系統的核心功能,知識的傳播,猶如生態系統中的“能量傳遞”,呈現出從學校教育、授受方式的單向流動,向多源知識供應、多向知識流通途徑的創新態勢。技術創新的教育生態中,除了實體的學校,更有空中的學校、網絡時空上拓展了的學校,以及整合了知識供應和知識服務的第三方機構,為知識傳播提供了多向來源。另一方面,在學與教的維度也表現為知識傳播的多向態。諸多的數字技術優勢從根本上改變學與教的主體關系,更加聚焦于為個體提供學習支持,為學習者創設更多樣化的學習選擇,隨時隨地地獲取和使用數字學習資源,獲得更加真實的學習體驗。
對于知識生產的多源性:數字技術支撐的知識創造和傳播方式的創新,充分挖掘了個體智慧,使每個學習者都能在知識創造中發揮其價值。“互聯網+”時代,知識不再是被動地接受和灌輸而是主動生成的,生成的方式就是主動分享,在不斷分享的過程之中不斷產生新的知識。通過社交網絡、在線問答社區等新的知識交流模式,激活每個學習者的傳播能量,人人都可以進行知識的社會化表達與分享,實現自我價值。信息社會所涌現的互聯網創新教育應用使得人人能夠創造知識,人人能夠共享知識,人人能夠在知識創造中發揮其最大價值。
在數字技術的推動下,相對封閉的教育系統將更為開放地與社會系統互動,進行知識的生產與消費,培養不拘時代的創新人才。另一方面,教育作為社會發展的人力資本孵化器,在技術的推動下,不僅對人才需求越發多元,而且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在與社會生態系統的互動中,預見對人才的未來需求并進行調整。
回顧社會文明的進程,歷史上的重大社會變遷往往都是由科技革命推動的。在數字技術作為破壞性力量重塑業界生態的過程中,那些勝出者,往往是創造了新的生態關系的勇者。數字技術已然成為當下教育變革方案中的一個關鍵要素,基于數字技術的解決方案有可能使學校、教學關系、知識服務能夠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延展可能性,并提供更好的教育方案以獲得更好的教育結果。為此,對創新的教育機會采取寬容、開放的態度,還是防御、抗拒的態度,將決定創新生態能否延續。同時,需要呼吁的是教育管理的職能中,需要增加規則制定和監管的內容。
(作者:顧小清,系華東師范大學教育信息技術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