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歷史唯物主義研究呈現出了不同的維度,也形成了相應的理論成果,但總體上來看,這些不同維度的研究都在回答一個問題,即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是指什么。
第一種回答: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是指“在人之外”的客觀實在,這就構成了歷史唯物主義研究的第一個維度。這種對于“物”的理解也構成了自新中國成立至20世紀80年代主要的理解方式,它與我們對“日常生活”的理解也高度一致,即“物”首先是具有客觀實在性的。但我們也必須注意到,這里的客觀實在性不僅指我們能夠直接“看到”的,還經常指涉我們直接“看不到”的規律性存在,譬如馬克思經常論述的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剩余價值規律等。進一步來看,無論是對于外在“物”的直接肯定,還是對于外在規律的探索,其哲學基礎都是主客二分的“客體優先性”。換言之,在主客二元的結構中,“在人之外”的“客體”始終居于第一性的位置,這也構成了我們研究歷史唯物主義的一個基礎性維度。20世紀80年代之后,這種理解方式的弊端日漸顯露,集中表現在幾個方面。其一,這種對于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解,實際上是以辯證唯物主義為理論前提的,辯證唯物主義應該“包含”歷史唯物主義,但我們同時又把它們看成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兩大板塊”,這就導致了“包含關系”與“并列關系”的邏輯矛盾。其二,當我們僅僅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在人之外”時,也容易陷入馬克思所批判的直觀的或者樸素的唯物主義。其三,按照馬克思的本意來看,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更多的還是一種“社會物”,而非“與人無關”的“自然物”,正是面對這些理論難題,也涌現出了一些不同的理解方式。
第二種回答: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是指作為人的活動結果的物,或者就是指人的活動本身,這里的“活動”就是指對象性活動、實踐活動、物質生產活動。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人的活動結果是符合歷史唯物主義的本真精神的。當我們僅僅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一種“在人之外”的“自然物”時,會面臨著諸多質疑,而結合歷史唯物主義的核心旨趣來看,歷史唯物主義更多地是在探討“社會物”,即作為人的活動結果的“物”,明確這一點是至關重要的。同時,我們還可以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人的活動本身,即前文所提到的對象性活動、實踐活動、物質生產活動等。關于“實踐活動”,也有著不同的理解,有學者把“實踐”理解為“人的本質力量”,也有學者把“實踐”理解為“實踐觀點的思維方式”。當然,在狹義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野中來看,更多的學者還把這種實踐活動理解為“物質生產活動”,這構成了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前提。總體上來看,無論是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人的活動結果的“物”,還是把它作為人的活動本身,都已經是不同于前一點的理解方式,這也構成了理解歷史唯物主義的第二個重要維度。
第三種回答: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是指一種客觀性的社會關系。當我們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實體性的物質存在或物質生產活動時,其實還是比較容易理解的,但當我們把這種“物”理解為一種“關系”時,則多多少少會造成理解上的困難。結合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的論述可以知道,馬克思的主要研究對象就是“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表面上來看,商品、貨幣、資本是最典型的“物”,這種物既是指實體性的物質存在,又是指具體性的物質生產活動,但從其深層本質來看,這些“物”的本質恰好是一種客觀性的社會關系。當然,這種“客觀性的社會關系”在其本質上已經是一種抽象了。總體上來看,把“物”理解為一種客觀性的社會關系,也構成了我們理解歷史唯物主義的第三個重要維度。
上述三個維度的研究,其哲學基礎是不一樣的。當我們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在人之外”的客觀實在時,其哲學基礎是主客二分的“客體優先性”;當我們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人的活動結果或人的活動本身時,其哲學基礎是主客統一的能動性哲學;當我們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一種客觀性的社會關系時,其哲學基礎已經是主體間性的哲學了。我們也看到,同樣是在研究歷史唯物主義,之所以會出現不同維度的研究,主要有幾個方面的原因。第一,對于馬克思恩格斯原著的“深耕”。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在中國的傳播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改革開放之后,我們對于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解讀更加全面,必然也會出現不同的理解方式。第二,這三種理解方式與宏觀思想史的演變密不可分,體現了中西交融的視野,上文所提到的哲學基礎的變更,實際上就是以宏觀思想史的演變為根基的。第三,之所以會出現三種不同的研究路徑,實際上是與我國的時代背景緊密相關的。
但我們也必須看到,上述三種理解方式其實是可以更加全面的。首先,正因為上述三種理解方式的哲學基礎不一樣,因此它們之間的溝通也是比較困難的。面對這種困難,以一種“整體性”的視野來觀照歷史唯物主義就顯得彌足珍貴了。其次,當我們僅僅把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物”理解為“在人之外”的客觀實在、理解為人的活動結果或人的活動本身、理解為一種客觀性的社會關系時,其實還需要進一步闡明客觀實在、人的活動結果或人的活動本身、客觀性的社會關系指的是什么的問題以及它在當前又發生了哪些新的變化。再次,上述三種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的不同理解更多的還是一種學術層面的分析,哲學要真正成為時代精神的精華,就必須“照入”時代。因此,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本真精神來看,我們當前最大的現實就是社會主義發展進入了新時代,而且社會主要矛盾已經發生了轉化。時代是思想之母、實踐是理論之源,我們對于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不能僅僅停留于抽象的研究,只有更加貼近歷史唯物主義的本真精神,才能真正實現理論性與實踐性、解釋世界與改造世界、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相統一。
(作者系電子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電子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