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日本明治時期社會思潮及其歷史影響研究”負責人、四川師范大學教授

日本現代化進程是一個多元化的復雜過程，既有新的社會關系理念和對資本主義發(fā)展有利的近代性人際關系的出現，又有盤根錯節(jié)的封建藩閥關系的遺留。在保護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的近代化政治體制構建的同時，傳統(tǒng)封建主義的皇權又被抬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一方面受到列強壓迫渴望民族獨立，另一方面民族擴張主義又逐漸泛濫。在民族擴張主義甚囂塵上的同時，力圖改善勞動者命運并反對戰(zhàn)爭的社會主義思想也逐漸萌發(fā)。這一切除各種不同利益訴求的社會集團的力量相互博弈外，與各種不同的社會思潮左右日本社會輿論，甚至影響統(tǒng)治集團大政方針的抉擇密切相關。

日本對西方社會思潮的文化認同

1854年美國軍艦沖破日本鎖國體制前，日本已通過其他國家吸收了少量西方文化。開國后，在列強壓迫、民族危機加深的大背景下，幕府官方被迫采取各種舉措吸納歐美文化。隨著歐美各國近代的洋學被大量引進日本，日本明治維新前后洋學興盛，甚至出現歐化風潮。除科技層面的內容外，大量社會改革、近代化政治、法律制度及相關思想都被日本社會引進，成為推行文明開化方針的指導思想。日本思想家們在吸收西洋社會制度、思想文化的基礎上，也產生了對本國社會制度實行改革的強烈主張。

民權思潮的興衰

民權思潮主要包括相互關聯(lián)的三種社會思潮，即人民權利思潮、自由主義思潮、社會平等思潮。在西方天賦人權思潮影響下，日本明治時期民權思潮蓬勃興起。啟蒙思想家和民權思想家在強調人民權利天生具有正當性的前提下，對人民應當擁有的正當權利作了私權和公權的分類，并進行深入論證。與此同時，思想家們還論證了權利的自由行使和權利的相互平等問題，導致自由平等思潮蔓延。他們論證了人類自由權產生，自由權的分類及其含義和特征，對自由權具體內容的界定和闡釋，如擇業(yè)自由、遷徙自由、言論自由、結社集會自由、出版自由等，也探討了人民爭取自由權的方式和途徑。基于人權天賦觀念，思想家們闡述了人類權利天生應當平等，主張人民拋棄卑屈茍且心理，充分發(fā)揚社會平等精神。

構建近代國家體制的思潮

日本統(tǒng)治集團和思想界都意識到趕超歐美必須徹底拋棄傳統(tǒng)的藩閥體制，盡快模仿歐美構建近代化國家體制。圍繞這一刻不容緩的政治任務，社會上興起了幾種思潮。在立憲主義思潮中，政治家和思想家們對是否進行、如何進行政治改革進行論爭，還對憲法含義作出不同闡釋。

這些論爭主要圍繞憲法制定的主體是君主還是人民，抑或是君民共同制定，憲法對人權保護的程度，對以皇權為代表的行政權力限制的邊界等問題展開。與此密切相關的是議會政治思潮。圍繞議會的設立，思想界和政治界也展開了思想論爭。這一論爭的內容涉及是盡快召開議會，還是漸進行事待條件成熟再設立議會；議會的開閉權屬于天皇還是議會自身；議會有無任命官員的權力，還是這類權力屬于天皇。有的主張議會擁有財政審批權和對行政權力的監(jiān)督權，有的則主張這些權力極為有限。但在日本建立代議政體的必要性得到絕大多數國民的認同。與此相關聯(lián)的還有政黨政治思潮的勃興。經過思想家們對歐美各國議會中的政黨活動及作用的介紹，日本社會對政黨的認識逐漸與先進國家趨同。

在這一思潮影響下，日本不僅建立了亞洲當時唯一的保護資本主義發(fā)展的君主立憲政體，而且出現了短暫的具有近代性質的政黨內閣政治。

皇權主義和民族主義思潮的泛濫

皇權主義思潮和民族主義思潮是兩種相互關聯(lián)的社會思潮。皇權主義思潮從德川幕府末期已開始萌芽。由于尊王倒幕運動的需要，皇權意識在后期水戶學“尊王攘夷”的大力宣揚下得到強化。天皇被宣揚為天神的后代，從而本身具有了神性。在“家族國家觀”意識驅使下，政治家、思想家們往往將“忠君”與“愛國”緊密聯(lián)系。同時，思想界對天皇的對內對外功用進行了較為全面的闡釋。

與皇權主義思潮緊密聯(lián)系的是錯綜復雜的民族主義思潮。維新前后隨著列強壓迫和民族危機的加深，日本有識之士意識到應當打破藩際之間的藩籬，讓全民族團結在一個中心即天皇周圍，組建統(tǒng)一的民族國家，傳統(tǒng)的“愛藩”情懷逐漸向“愛國”意識轉變。在民族意識逐漸形成的基礎上，與西方列強抗爭的民族獨立思潮也迅速崛起，主張徹底擺脫列強的控制，獨立自主地開展內政外交等各方面事務。同時產生了民族平等意識，一方面要求與歐美各國并駕齊驅，另一方面也主張平等對待亞洲各國。之后思想界提出亞洲聯(lián)合對抗歐美的主張，民族平等意識呈現變異。民族主義思潮的突出表現便是民族擴張主義。其思想邏輯沿著幾套理論逐漸展開：一是對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弱肉強食”理論的受容與宣傳；二是實力外交與國權至上；三是日本已具備雙重國際地位，對西方擺脫了“被食者”地位，在亞洲成了“食他者”；四是亞洲各國落后，日本應充當“救世主”去拯救它們等。民族擴張主義的泛濫，迅速掩蓋了前兩種民族意識的合理性而成為日本社會主流意識，對日本軍國主義向亞洲發(fā)動侵略擴張產生了深遠影響。

社會主義思潮的萌發(fā)

隨著明治日本經濟的迅猛發(fā)展，為經濟發(fā)展作出巨大貢獻的勞動者處境反而日益惡化，社會對勞動者人文關懷的愈益加深，改革現有資本主義制度的社會主義思想萌發(fā)。思想家們提出了有關社會主義的基本概念和總體目標，揭示了社會不公的現實及其產生根源的思想，更進一步提出了在經濟上實行社會主義的思想，主張勞動人民政治權利的思想，通過何種途徑實現社會主義的構想，社會主義者也普遍反對帝國主義戰(zhàn)爭。社會主義思潮盡管尚不成熟，但對日本工人運動實踐產生了深刻影響，也對中國社會主義的萌芽有所影響。

日本明治時期各種思潮對社會演變的作用呈現出復雜性和多樣性，值得深入研究。一個國家如何將各種社會思潮向符合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方向引導，同時又盡力防范各種思潮的負面弊端，確是發(fā)人深省并值得進一步研究的命題。